坠入洞庭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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洞庭湖旁的广场上,昏黄的路灯围绕着一尊巨大的雕塑。一条蛇张着大嘴,像是要将对面这个使他愤怒又惊恐的拉满弓的人类吞噬。广场上剑拔弩张,湖面却平静得出奇,没有汹涌的潮水,只有在零星的灯光映照下的粼粼波光,通向码头的桥将这波光分作两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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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景区大门紧闭,码头上一片漆黑,王二独来此地,他站在这座桥上,高处的凉风怡人,两边的栏杆间隔地插着彩旗。不远处,一团黑色的影子靠在桥上,王二走近才看到是一对男女。穿着白上衣的女生靠在护栏上,黑衣男生将腰压在上面,女生张开双臂揽着男生的脖子,将他勾到自己的嘴唇上,咂咂之声,不绝于耳。王二半看风景半看人景,有一会儿工夫,他被湖面上一道白色的翻腾吸引住了,再向桥上看,那对男女已走在广场的雕塑前,不久就淹没在黑暗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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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二肚子饿了,便离开码头,沿着回宾馆的道路走着。行至一处红绿灯,对面有洞庭湖活鱼馆,深夜依旧坐着不少人,想来菜品不错。旁边一起等的两位女生,都看着手机,屏幕的光映在脸上,显得发白。一位和王二一样高,穿着黑色鞋子,牛仔裤衬着起伏有致的腿,参差的裤腿下,露出来一截脚踝。腿的根部是翘起的肥嘟嘟的臀,另一边也微微隆起,显得很肥美,搭配上半身的白色衬衣,和夹在耳朵里垂在肩膀上的半长的头发,清纯又可爱。王二抬起手想拉着她露出的手臂,姑娘抬脚向前走了,王二的目光紧随姑娘扭动的臀部,直到肚子的饥饿提醒他去吃饭,王二这才咽了口唾沫,折返回餐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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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的鱼火锅很大量,又实惠,整条鱼躺在锅里,尾巴伸在外边,汤色半透明偏绿,浮着油光,里边有一夹就断的豆腐,有酸酸的腌菜,肉质很嫩,煮到最后,鱼肉刚放到嘴里就化了。三斤鱼就这样进了肚子,还有一大碗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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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二住的宾馆是岳阳的老楼,楼道里是红色带花纹的地毯,门和屋子里的桌椅都是暗红色的。王二躺在床上消化这顿饭,直到很晚才睡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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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又来到这个湖边广场,怎么来的,王二没来得及想。广场中央是一根竖直的黑色柱子,底座长满了冬青草,这种草长得比在任何其他地方都好,草的绿色隐退在夜色中,只剩下茂盛的观感。湖那边发出隆隆的响声,往那边看时,浪花一朵朵连成一道笔直的线,越到岸边越发凶猛,撞向岸边的台阶,打碎的浪花飞向黑黢黢的雕塑,为他披上油亮的光芒。王二此时站在桥上,看着洞庭湖的水面越来越低,浪越来越猛,直逼脚下。一发大浪几乎穷尽了所有湖水,王二看到了湖底,一个蓝白相间的影子驱动着波浪,以排山倒海之势打在挺拔的雕塑上,轰得一声响,全身的感觉冲到了王二的脑袋里。王二还来不及跑向桥头,便随之坠向湖中。王二躺在一片潮湿中,触手可及之地,尽是草的湿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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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二晚上睡得很晚,第二天中午才醒,又在床上躺了很久。外边的阳光照得王二睁不开眼,他往前走着,遇到红灯便向右走,走过不知多少个路口,再抬头看,两边都是低矮的房屋,沥青路上坑坑洼洼,一大片铁棚遮住下边摆摊的小贩。王二看到入口处一个铁笼里,几条扭动的蛇吐着信子,黑色背上闪着油光,又夹杂着白色的花纹。旁边一个摊,装着两袋子绿色的青蛙,老板娘坐在大案板后,肚子的轮廓清晰可见,胸前的两团肉低垂着,差点与肚子连成一片。老板娘用剪刀剪着面前的一堆黄红相间的肉,桌子上还有一袋子鳖,一动不动,毫无生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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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二拦了一辆出租车,前去洞庭湖,这是第三次了。他问司机当地有什么好吃的,司机扭头看了一眼:“蛇,当然是蛇!这里的姜辣蛇,很不错的。”王二问:“你经常吃吗?”司机听起来很高兴:“这些东西我吃不了了!我有尿毒症,只能吃清淡的。那东西太贵,也舍不得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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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到了湖边广场,王二下了洞庭湖的堤坝,走上一条绕湖的小路,这条路与洞庭大堤间有一洼湖水。前面的一棵树下,一位瘦男孩在为一个胖女孩画素描,女孩儿时而绷不住笑起来:“你别逗我,我不好意思。”再往前走,一个中年男性疾走两步,抱住了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年轻姑娘,女生笑得像一阵银铃,穿着短裤的中年男性轻声问她:“你怎么不抱着我?”女生接着笑:“我嫌你丑!”中年男性放开了她,女生站在石头砌成的小堤上,侧身对着中年男性,手抚着在微风下散开的头发,中年男性便半蹲着给她拍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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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面一大片都是芦苇,比人还高,靠近大堤有一棵歪腿树。再往前走,经过两个码头,目之所及之处只有一个人,他戴着安全帽,穿着蓝色工服,赤脚站在湖边石头上,一只手向前握着伸出去的鱼竿。这里的水面很平静,没有一点波纹,湖水很浅,看得到近处湖底的石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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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哟,上钩了!”这个老实人,挑起鱼竿,线的另一端,一条小鱼在弹动,两三下便没了动静。下钩的小扁鱼被扔在旁边红色的桶里,里边有半桶水,但铺满水面的鱼都侧躺着,没有半点生气。老实人将钓钩上残存的蚯蚓挂在合适的位置,再次抛向湖中:“你想吃我的,我把你们都吃掉!”他嘟囔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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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二渐觉寒冷,太阳快落山了,他沿着一条小路,上了堤坝,走到了路旁。岳阳楼景区依旧闭着门,对面是一条繁华的街道,现在都亮着灯,三三两两的穿着学生制服的姑娘小伙儿,说说笑笑,他们大踏步向前走着。突然间,王二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跪在地上,他垂着头,石板路上粘着斑驳的黑渍,面前是一家茶叶店,门口有闪动的招牌,只剩下“茶”字的一撇和一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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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找到了一家吃蛇的地方,店面很大,单单一个招牌就从马路上拐了两次到深处的小巷。到了二楼,更是人声鼎沸,一群男男女女在大声吆喝,旁边几桌客人倒像是习惯了,平静地喝酒吃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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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了好久香辣蛇才上来,一眼望去,盆里都是姜片,里边黑白相间的蛇皮显示出是蛇。蛇肉附在像鱼一样的脊椎上,王二用牙慢慢把肉从刺上捋下来,香味鲜味充满了口腔,一块儿接着一块儿,一会儿工夫,盆里再找不出半块蛇肉。“我刚才应该给那个人一点钱,唉!”王二心里想着。吃过蛇肉,又在里边拌了面条,狼吞虎咽吃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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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饭店里走出来,王二感觉肚子里坠着石头,路边有灯,但他感觉一切都很模糊。一边是流动的一辆辆汽车,另一边是高耸的树木,间或有些竹子,嗖嗖得响,竹林深处,点点黑色的光芒透射出来。王二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,他不知道该去向哪里。路上行走的各种颜色,红的,绿的,肉色的,都慢慢变矮,直至趴在地上,一条条流动过来,缠在王二的脚上,拉着他向前走去。不知过了多久,王二感觉膝盖酸软,不自觉跪了下去,手拄着地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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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二看着地面有些熟悉,抬头看向旁边,那个失路之人,在茶叶店闪动的灯光下,也正看向自己,他张了张嘴,没发出任何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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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10月15日于南宁周姓朋友家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