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个理发店不错吧,剪完成大帅逼了!”王栋吃着小橘子,镜子中我头发丛丛地往前倾着,两边很短,显得干练,只是这脸上一个个红的紫的痘痘,让我心烦。
“你去医院祛祛痘,就能赶上我了!”
“嗯,是得看看了。”我从镜子前挪开,走到了床边,唉,论文的事真头疼,刚研二就让写开题报告,先看会儿《西方哲学史》吧。
“你别光说不干,看书的热情如果分一半给追女孩儿,早就有女朋友了!总和你吃饭的大长腿就不错,我看着都眼馋,要不是你,我早追到手了。”
“这事得慢慢来!”
“唉,你还是不明白,有机会不把握,就等着她白白溜走吧!实验室的小师妹也对你有意思,脾气好,只是打扮地土了点。”
“我要看书了。”
“行,明天到实验室帮我打卡,我去下面玩会儿!”
总算清净了,王栋说得没错,我打开微信的北医三院服务号,幸好不是周末,明天就有号。我的皮肤变好了,思琪肯定会更喜欢我的!心里一股热流涌过,眼睛也清亮了不少,看书!
第二天照旧睡到7点,同宿舍的崛明的被子倒腾得像老式收音机,这家伙每天走得最早,王义、李文只穿了裤衩躺在床上,都只盖了一角被子,我下床的时候,王义咕哝了一句:“起这么早干啥,耽误休息!”我到他床下用手撑起床板,上下晃荡了几次,“别别,风哥我错了,你把我瞌睡都赶没了。”
下来宿舍,穿过第一教学楼,就到了农大食堂。早上熙熙攘攘很多人,每个窗口都排着七八人的长队,很多是校外来蹭饭的。保安也不挡挡。不过,我和思琪就是这么认识的。
我朝着食堂门口坐着,阳光很亮眼,洒在半边餐桌上,我喝一口小米粥抬起头,一个窈窕的身姿便被阳光推了进来,长发闪烁着金光,我不好意思地看向了右边,喝了口汤,悄悄抬起头撇她一眼,她到了我的身边,也看向我:“同学,饭卡能借我用吗,我上班快迟到了,没空买饭票。”
“可……可以!”我用手背抿了嘴,从裤兜里掏出淡蓝色的饭卡给她,她正在包里翻着什么,不一会儿,拿着一包纸巾递给我:“给,谢谢,待会儿微信转给你~”
甜甜的味道飘走了,白鞋,牛仔裤,粉T恤,长头发……
到实验室打了卡,我便骑车去北医三院。
很久以前我经常吃药,防感冒的,治头屑的,治神经衰弱的,又有很久我再也不吃药了。药是希望,药是一把刀,它从我身上割走了疼痛,也使我离不开它。如今,我又要去寻刀了。
皮肤科在门诊五楼,我取号后上了好一会儿电梯才到。一个戴着粉色帽子的护士帮我扫号,帽子上有小鱼、小虾,我忍不住咧起了嘴。“坐那里等着叫号吧!”
右边一面都是窗户,阳光亮堂堂地照进来,条凳上隔三差五坐着,都在低头玩手机,前面墙上的屏幕显示普通号到了17号,快到我了。
“请普通号二十二号秦风到第六诊室”,旁边一位女孩儿抬头看了我一眼,我去找大夫了。
“医生你好,我来看脸上的痘痘问题。”
“你这是痤疮啊,不算严重,吃点药就能好很多,平时注意饮食少油少辣,晚上早点睡,我给你开一个月的药,吃完再来复查。”女医生看起来三十来岁,躺在靠椅上,快钻到桌子底下了。
“谢谢医生!”我拿着处方单,去一楼交钱取药,中途又去了趟厕所。这厕所比学校的干净多了。
“刚才你看到取药那里的长腿美女没?大腿上好几道伤口,估计是被皮鞭抽的,哈哈。”距我一个坑位的男的说,边看着自己的小弟弟。
“你小子看得真清楚啊!我只顾看脸,真好。”
“她来医院看什么呢,会不会是染上什么病了?”
“艹,上厕所别说这么刺激的话题!”
是她吗?
“啊!啊!啊!啊!啊!啊!”几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传了过来,我洗了手快步走去大厅,取药区已围了一堆人,里边是两个穿白衣服的,其中一个胸牌上写着“问询处”,另一位坐在椅子上,一个女孩儿埋头在她怀里,手环抱着她,那穿白衣服的用手从头到背抚摸着她,这女孩的大腿后侧有几道红色的痕迹,映衬着雪白的大腿。
那位问询处的说:“没事了,没事了,大家都别围在这里,给人家一点新鲜空气,谢谢大家。”她把头转向那边,那边的人便退后了,“大家别围在这里了,都散了吧!”愣了以下才发现她面朝着我,“哦,这像是我的朋友,思琪,是你吗?”
她依然埋在白衣女孩的怀里,问询处的又看向了我:“别看了,都散了吧!”我撇着头往那里瞧,她抬起头,扭过头来看我,脸特别红,像要溢出血来,眼睛是鲈鱼模样,接着便有一道凌厉的光:“秦风,这事你别跟谁说!”她快步从这取药区走出大厅。
我的心咯噔一声,头嗡嗡响,迷迷糊糊取了药,回去的路上心里闷得很。我为什么没骑车呢?走了半天还没到,左边是北京语言大学的校门,算了,没多远了,烦闷地踢了一脚树,脚从树侧划过,我打了个趔趄。
快到校门口了。我为什么不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呢?
“小姐姐,今天在医院没事吧!如果需要人聊天,可以找我。”
我把手机攥在手里,到了实验室旁,看了看手机,没有消息;又去了操场转悠,一股熟悉的旋律传了过来,是什么呢,是什么呢?天上的一只鹰,不能跪,太阳,直到那圆号再次吹出乐首,《太阳照常升起》!我又没做错什么,何必在这里唉声叹气,妈的!
“嗡嗡”,我心里一阵激动,输入了密码,烦躁又窜到眼前,“学长,在学校吗?中午一起吃饭吧,我给你带了好东西!”烦,真烦。绕着操场走了一圈,我打开手机,“十一点半去食堂吧。”那边立马回复,是一只眨眼睛的小猫。我去宿舍放了药,刚下楼走了两步,后边有人拍我:“就知道你在宿舍没去实验室。”“我打过卡了。”“你这叫旷工!”刘梦梦用右手指着我,另一只手拉着我胳膊,嘴里鼓着气。“好啦,走吧,吃饭去,我在想事情呢。”
饭桌上,学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铁盒。
“太平猴魁,上次带给你的喝完了吧,这不是猴坑的,但是是太平镇产的,挺不错。”
“谢谢。”
“听说你们已经确定选题了,学长选得什么?”
“我们网络方向能选得不多,我的是《BBR拥塞算法对网速的影响》。”
“谷歌的BBR吗?我一点都不了解,学长真厉害!”
“还没开始写呢。”
牛仔短裤,白凉鞋,红印痕,你确实喜欢这个吧?别人可以,我为什么不行呢?你要是惹我生气,我就让你看看那些照片!
“唉,唉,学长想谁想得发呆了?饭还没吃完呢。”学妹举着勺子。
“你书包上的刘看山哪来的?”一只狗样的北极狐舒舒服服地躺在她书包上。
“昨晚遇到一群打羽毛球的知乎员工,一个人手里提了一兜看山,我厚着脸皮要了一个,没问我要钱。”
“哦。”
“哦。”学妹低头喝起了汤。
“嗡嗡”,她发来的,果然是她发来的!“上午我心情不好,能帮我写个程序吗?老板让我每天发一份快手一个活动的Top主播榜单,好麻烦啊 ”
“下午帮你搞定!”
“走吧,去实验室,开工!”
下午写个程序,每次运行时先在快手页面上抓取Top主播信息生成报表,再通过邮件发给她,她每天运行一次,完美搞定!
“么么哒,晚上请你吃米线~”
“嚯”得站起来,其他同学都在闷声写论文,我伸了懒腰便坐下了。
到了晚饭时间我没走,直等到八点多她下班我才去饭店。
她是一株会动的草,在微风中,在车流旁,就这么到了我身边,摇曳生姿。和上午一样的打扮,黑色的上衣,半透出里边的肩带。
“不好意思哦,下班有点晚,咱们进去吧。”说完便走进餐厅,到一个角落,那些印痕淡了,有几道延伸进裤子里,我跟着坐下了。
“你对那些很有兴趣嘛。”她的手放在菜单上,直盯着我,带着笑意。
“腿后边受伤了吗?”
“有了伤,才能治愈。人人都有些伤痕,只不过很多人没发觉罢了。”她又补充:“你要是想听,待会儿到你们学校操场跟你讲讲。服务员,我们要两份过桥米线!”
我直等着她的操场故事。
四周的大灯都熄着,九点多的操场已昏暗了,只传过来宿舍方方的昏暗灯光。
“我替你拿着包吧!”
“不用。我腿上的伤是别人抽的,我让人打的,伴随着痛,我才流水。”
“刚发现的吗?”
“很久了。”
“昨晚又铭叫了两个人,别提多舒服了!”她侧过身,眼中星星点点的,丝毫没有刚下班时的疲惫。
我把手放在后边,逮住了她挨过来的手。
“你干嘛,还听不听了。”我不好意思地松了手。“觉得我是easy girl吗?”
“没,我可没这么想。”
“嗯,只有我愿意,才会去做。”
“第一次这样,是你主动的吗?”
“第一次哦,很久以前了,初一过周末回家,快走到家门口,一个人从前面蹦了出来,叫到‘拿钱!’,我吓得呆着不动,‘啪啪’就是两个嘴巴,我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,他在我裤子口袋里掏着,好像只有五毛钱,嘿嘿,又把我摸了个遍才走。刚开始很害怕,挨了揍,只感觉头昏脑涨,回去后发现裤子都湿了。我从小就知道和男孩儿不一样,那之前我没和男孩子拉过手。”她手舞足蹈地,好像是昨天的事情。
我咽了口水。
“听我的故事,你觉得很刺激吗?”她侧过头,凉鞋“嚓嚓”地划着地面。
“痛并快乐着,你们都是无痛无快乐。”她锤了我的三角肌,“我可不想痛。”
“算了,这个说多了没什么意思,我也该回去睡觉了。”
“早上怎么跑去医院了?”
“唉,这事太丢人,睡着做了噩梦。我最近经常讲不出话,就去医院看看,医生说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,给我开了维生素。当时怕得要命。不说了,不说了。”
“你梦到什么了?”
“都忘了。”
“一点也记不起来了?”
“嗯。”
“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“不用了,我住得很近。”
我跟着她走,望她出了西门,她时而低头发消息,在门外人行道边抱胸站着,又是一会儿,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路边,后门从里边打开了,黑暗中的手拍了拍座位,她便上去压住那手,接着,车驶离了校门,牵走了我的香甜。
刚才我为什么要放开她的手呢?她为什么和我讲这些?我何不大胆抱着她?我恨恨地用右手砸着旁边的墙!她不说我也知道,上次让我帮忙搬家,有两个装书的箱子敞开着,她去厕所的功夫,我从里边抽出几本书,一本《理想国》,一本《申辩篇》,都是柏拉图的,一本是卢梭的《忏悔录》,最后一个是笔记本,我捏着书页从后往前翻,里边夹杂着照片,一张中她拿着两个小弟弟,嘴里含着一个;另一张中她用手敞开着大衣,里边什么都没穿,穿过腿垂着毛绒绒的,脚开始发抖,我用手机拍了最后一页和第一页,又拍了几张图,听到冲水的声音,我慌忙将书塞进了箱子里。
我又到了操场边,草坪上人更少了,只有四五撮,我坐了上去,点开手机的收藏图片,翻到了第一页:
“
2018,10,832
凌晨两点,我到家了,主人不让我喝热水。主人和伟哥把我放在东二环劲松桥上,敞开我的衣服,我的两只手被绑在栏杆上,胸和下面都裸在空气里,真冷。
他俩去买烟,偶尔来一辆车,消失在我下面,心砰砰直跳,下面一股股的暖流,几辆车开了远光灯,照得我睁不开眼,是想看清我吧,他们不看路,出了车祸可别怪我,嘻嘻。
”
我的头越来越涨了。
“
忽然我听到一阵脚步,我以为是主人和伟哥,扭头看是两个穿着卫衣的小伙,一个拿着手机拍着,我把脸别了过去,主人你快回来啊,照片传到网上我可怎么办,我
”
我翻过手机,什么都没有,唉,这又不是纸。站起来,眼前一排排的金星。
回到宿舍,大家都还没睡。
“风哥,快来看,这视频真刺激。”
我围了过去,一群人在车厢内,王义点了重新播放键,只见一群白上衣拿着棒球棍,气势汹汹地冲向地铁,地铁没有运行,只是灯还亮着,这些白衣人往车厢里的人身上打,地上、人们的衣服上沾着许多血。
“这是几个月前的视频,早看过了。”
“还有这个。”王义点开了另一个,一个年轻人点燃了蓝衣服的中年人,火苗蹿得很高,他身上应该被浇了汽油。
“这个我也看过。”
“真没劲!那边是无政府了吗,警察也不管管?”光着膀子的王义问。
“无政府不代表不好。”对着电脑的王崛明突然来了一句。
“说说看。”
“一个大社会有很多人,众口难调,每个群体的诉求、利益都有分歧点。如果这种混乱能让各群体表达自己的诉求,比和谐统一要好。”
“啪啪啪”王义和李文鼓起了掌,“照你这么说,很多地方都得独立了吧,咱们以后想聚聚,得出国吧。”
“我说得更清楚点,一个好的社会给每一个群体充分的资源、空间,如果一个群体必须服从另外的,他们的权利就被侵害了,那么,统一,对这个群体有任何好处吗?”
“果然是书读得越多越反动。不过这一小群人,还有别的选择吗?再反抗也只有任命的份,只有现在能折腾折腾了,过两天大阅兵,还不把他们吓尿。”李文得意地哈哈哈笑,我等着王崛明反驳,那边却没了声音。
躺倒床上,看到有消息。
“可以再帮我写个程序吗?刚才睡觉时,我想到每次说不出话,都是读了墙外的东西。我想让你搜集一些分成短语,我来读读看,这样就能找出到底是哪些单词有问题了。
唉,我回复她,“OK,你想读哪些内容呢?”
“越Exciting越好。”
第二天一大早我去了实验室,找到New York Times、Wallstreet Journal,又抓取了几个Youtube华人做的频道视频标题,用Lucene分词器将它们分成词语,编了号,写了页面,每页展示50个词,每个词对应一个标记按钮,如果读完不能说话,就点下标记。我抓取的内容有5000多个词,写完已经中午了,只有学妹还在实验室。
“其他人呢?”
“你看几点了~都吃饭去了。”
“走,一起去吧!”
“上午的进度还没完成,你去就带一份给我,我要炒面。”她头也没回。
“梦梦写论文这么认真呐!”
“我一直都很严肃的好吧,我先写了,刚好有思路~”
“好,不过你晚点得帮我捏捏肩。”我去了食堂。
“程序写好了,什么时候用?”
“今晚吧,来我家。”
心猿意马了一个下午,我带着电脑到了她给我发的单元房外,“挷挷挷,小兔子乖乖,把门打开!”
“稍等下。”好大一会儿,门才打开。“来,咱们到客厅,坐吧。让我看看你写的程序,你真好!”
“这里各种反动的词都有,你把每个单词读出来,如果读不出来就点下对应的按钮标记下。”
“好,我试试~”说着她便支起下巴读了起来。
我这才打量起她来,头发散发着淡淡的甜味,身上是一件长T恤,两腿交叉着,半个臀部都在外边,我往上撩了一下,居然没有内裤,她用手打了过来:“别闹!”
“我给你捏捏肩膀吧。”没见她反对。捏肩膀看似简单,但要捏得舒服,又需要技巧,先用力捏,再向上提,然后松手,捏提送,这就是技巧。果然,“捏得不错嘛!”我顺着肩膀往下滑,想从肋旁摸到前侧,她突然夹紧了手臂,“别闹,今晚不行。”
“什么时候可以呢?”
“再说吧。”
唉,我见没戏,捏了两下,便在她屋里晃荡。这是个一居室,一边是一张餐桌,上面放着小三角架,中间是一张小书桌,另一边的矮阳台上铺着毛毯放着靠枕,拐角处有一书柜,这是她读书的地方吧,卧槽,居然有那个本子,我再悄悄看看。
“别去那边,冰箱里有水果。”
好吧,我只能去餐桌那边了,咦,这三脚架上的相机亮着光,“你在录像吗?”
“这是任务!”
无聊中坐了好久,那边长舒了一口气,她在伸懒腰。“这些词语我都读了,没问题啊!”
我挪步过去,“这些词语各种都有,CP,X,WQ,GWG,都在上面了。”
“难道我的病好了?让我想想哪里出问题了。”她站起来在屋里踱步。
“前天你告诉我的那些,也是任务吗?”
“嗯,你猴急的样子都写到那个本子里了。”
“你真是个小妖女!”
我再次坐到了餐桌边,牛仔裤,白色鞋,粉T恤,光滑的耳朵,我咕哝着,“嘿!”,惊得我抬起了脚,脑袋立马清醒了。“你把那些文章分得太细了,只分成句子试试,以句号分隔就行,风哥,谢谢啦~”
“效果应该一样吧,都是那些内容,我觉得改动的意义不大,还得费工夫。”
“肯定不一样。”她转身从书柜中抽出一本,“这是《简明语言哲学》,我们找到罗素那一章,看,”,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:“句子和词语是两种意义单元。”
“怎么样,我说得有道理吧!”
“哦,稍等我改改。”
我将文章按句子分隔,每句在页面上占一行,对应着一个标记按钮。她在旁边搓着手,我刚起身,她就坐下读。
唉,又得是漫长的等待。
“啊!啊!”一股尖利的叫声,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,她左手卡着脖子,右手指着屏幕朝我看来,我看过去时她跑到了卧室,我跟着去了卧室,她从被窝里向外甩着手,我又来到屏幕前,当前的页面上有:
“U.S. lost a lot from trade with China.”
“Above all, CP is evil.”
“U.S. respect trade rules.”
我拍了照片后关了电脑,从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卧室里。
“思琪,没事了,我记下了,出来喝杯水吧!”她背对着我,先伸出手来摸索了一下,我的腿痒丝丝的,又翻过身,头还埋在被窝里,接着拉下了一点被子,眼睛很迷茫,她坐了起来,递给她杯子时,她的手很凉,脸却是潮红的。
“我把刚才吓到你的句子拿出来,你指出来是哪一条,但别读出来,这样就没事了,好吗?”她晃了晃脑袋,我掏出来刚才的照片,她指着第二个,扭过了头。
我在卧室凳子上趴了一晚。
第二天起来时,脖子一动就疼,卧室的窗户大开着,我趴到她床边:“我陪你陪得脖子疼,你得赔!”
她翻了个身到我胳膊旁,仰头挨了下我的脖子,甜丝丝的温暖:“快上课去吧,我再睡会儿。”
我用手挠了挠头发,在她后脑勺的注视下出了房门,带着电脑便回学校了。
打开宿舍门,王栋在里边。“你小子行呀,只换了发型就开炮,过两天校花得到你怀抱。”
我只顾着乐呵:“待会儿一起去?”
“天安门旁有彩排,我看飞机去。跟我说说什么感觉?看你这怂样,没少操劳吧?”
“嘿嘿,我写论文了!再不写,导师非扭断我的头。”
“咱导师又没让你叫爸爸,他心慈手软,哪会这么残忍。”
说话间,我走出了宿舍,他晃啷着车钥匙跟上来:“别忘了帮我打卡!”
“没问题。”
我看着他在车边朝我挥挥手,上了车,副驾是个长头发。
为什么思琪对这些句子如此恐惧,读完就失语?是不是她以前边看鬼片边读类似的书,将阅读的感觉与恐怖的感受联系在了一起?根据Freud的说法,童年的经验会影响人的一生,如果这事发生在童年,肯定会有阴影的。
“小姐姐,读过Freud吗?”
“写《梦的解析》那位,怎么了?”
“我怀疑你小时候边看鬼片边看书,才会这么害怕,就像蒙太奇?”
“我小时候是看过鬼片,但我不记得读过什么了,我家没有禁书。”
“哦,我再想想。”
尽管她想不起来,这也是有可能的。或者是谁催眠过她,植入这些反应模式?她对那几个流氓那么迷恋,他们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。
“小姐姐,有人催眠过你吗,这样能直接植入一些观念?”
“我不知道,在我记忆里是没有的。”
“那几个人呢?”
“不会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……每次我们都全程录像,大部分我都回味过。”
“真会玩 失语症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”
“近一个月吧!”
“哦”
尽管录了像,但总会有遗漏的场景吧,这便是有可能的。既然源头不好找,失语,一定是害怕什么,是CP吗?有可能,那么只要逃到CP管辖之外,就不会有症状了呢?这样只是营造出来一种安全的氛围,躲进深山里应该有相似的效果。CP管得到人的肉体和部分思想,思想有可能逃脱,对于肉体,如果不害怕死亡,那便无所畏惧了。
“小姐姐,怕死吗?”
“不怕。”
“Me too。”
尽管回答这么干脆,但我想,绝大部分人都怕死吧。此处存疑。
“别瞎想了,我想到一个办法。Nobody knows more than me about myself! ”
“ ”
正想着,双肩被揉了起来。
“昨天忘了,今天补上。”我用手拍了拍她:“捏得真舒服。”
“你们注意点影响,还没请我们吃喜糖呢,就来摧残我们的眼睛。”旁边的思然起哄。
“一个愿捏,一个愿挨,自古如此,汝何多嘴!”实验室一阵哄笑。
第二天,已是9月30,一阵嗡嗡声吵醒了我。
“谁的电话,真吵!”李文一阵埋怨。
我下了床,是思琪的微信语音:“图书馆,我在三层自习室等你。”
自习室空荡荡的,我刚到门口,便看到在角落里招着的手,电脑上是一个敞亮的大房间,我的心跳出了胸口。镜头角度很广,是从角落里俯拍的,她趴在一张窄桌子上,两腿分开在两只桌腿,胳膊越过桌面向下伸着,应该都被绑着,一根黑色的皮带,一端连着头,另一端延伸在下面,一个男的站在旁边。
“他是又铭,你听听看。”她塞了耳塞到我的耳朵里,皮鞭在皮肤上发出不那么嘹亮的沙沙声,“CP is evil!”,又是一鞭,“CP is evil!”
在去餐厅的路上,据她说,这几天,她每天都读两页New york Times,再看一些Youtube视频。
“你后面没事吧?”
“我最近一直在天上飞,踩着白云,这些痛算什么。”她站起来走路时,腰有点弯:“我准备读一读《墓碑》。”
“万里长征,你迈出了第一步。”
她朝着我笑:“餐盘你帮我端走吧,我上班去了。”
她捂着腰,走向了朝阳,融化在金色的光芒中。
无奈中我有了不少时间写论文,时常想她贪婪读书的模样,论文的架构便这么出来了,第一部分应为引言,接下来依次是理论计算,实验模拟,应用推广,结语。某些人在鞭打下读书,某些人在导师催促下完成了开题报告。
“无聊”,思琪的消息。
上次聊天是什么时候了?似乎是一个世纪,我俩隔了两个太平洋。
“找个地方喝酒。”
“来我家,还有地址吧,干红就行。”
“得嘞。”
十二月份的树叶是黄的,是绿的,夜里都变成了黑的,沙沙地响着。中美贸易战来回几个回合,今天加税,明天恢复,不止何时才是尽头,唉。
我拎着两瓶酒,听着她开了门,还是T恤,不过是浅蓝色的,淡淡的香,那令我心驰神往的柔软上画着小猪佩奇,头上是圆形的发卡,刘海被挡在了额头上,心里甜丝丝的。我看向她的腿,她提起衣沿来回兜了一圈,“最近不看那些了?”
“又死又伤的,太没意思了。”
“没白痛,至少接触了更多真实。”
等我坐定到她的小阳台,她提着两只杯子和红酒,蹬掉拖鞋坐了上来,一只脚放肆地插在我腿的右腿和玻璃之间,脚尖歪了歪我的腿,“哎,那个你早就想看了吧,看吧!”边朝书柜努嘴。
翻了翻,照片增加了不少,后边的几张中,半个屋子黑压压都是人,我竖起了大拇指:“人山人海呐!”
“不只我一个。”她抿着嘴,“说点正事。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。”
“这么正经的事。吭吭。当我写完论文第一部分的时候,心里像是开了瓶可乐;当我喝那武夷肉桂,边看《西方哲学史》中巴门尼德那部分,我觉得置身在森林里,地上还留着盘古的足迹;你给我发消息,我的心嘭嘭嘭地跳。我想,这就是人生的意义。”
“人要死去,一切都没了,为什么要写论文?”
“死去有死去的东西,活着有活着的世界,子不语怪力乱神,我亦然。”
“刚才你说的都是快乐的,那么痛苦就不是意义了吗?”
“每一件事,无论痛苦,快乐,还是平静,我觉得都是真实的,真实的自然有意义。”
“嗯,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意义有什么意义。”她笑着举起杯,我踮起来跟她碰了一下,抿了一口,她一饮半杯。
“我追求快乐,所以我去爱爱;我追求自由,所以我过年后要去美国;我能想到的一切,都去做了,到头来却是一大场无聊,睡觉无聊,醒着无聊,只有上班时有点劲。”
“你确实能想到很多东西,但想不到人类的,世界的全部东西。你知道Freud的精神分析疗法吧,让人漫无目的地瞎想,可却总跳不出自己。我想,绝对的自由,那将是一片空白,比现在还要无聊透顶吧。”
“我选择为所欲为。”她再次一饮而尽,我又抿了一口。
“你猜我喜欢你哪点?”
“我的帅气?”
“我喜欢《蒹葭》。”
外边天已黑透。
“陪我玩第五人格吧?”
“好啊,等我下载。我一个人可不敢玩儿。”
等我装好软件,她已玩了半局,里边的女孩儿的喘息声,让我想脱掉衣服。
她这局结束,我加了她好友一起组队。不一会儿,我俩就到了游乐场里,她用的小女孩儿,我是魔术师,我俩背靠着小心走着,到电报箱那里,她破译,我在一旁放哨,尖利的风裹挟着呜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,给游戏伴奏,我刚转头,一个大型小丑直愣愣地摩擦着脚往从门边探进身体,见我转头,立马跑了过来,“哒哒哒”, “哒哒哒”,“啊!”不知道谁大叫了一声,我对着她叫“你要死了!”小丑巨大的花手臂攥着她转过来的脸庞,“乓噔”,她头歪斜着,滑落到了地板上,伴随着“duang”得一声我伸出了手,我甩开手机跳到地板上,她哆嗦着,我刚碰到她,她抖得更厉害了。
120接线员让我等着救护车,医生来后注射了一针,她的身体才渐渐平静。
我跟着去了医院。
“没有生命危险,惊吓导致的心律失调,下次别玩那游戏了,要是心脏骤停,小命就没了。住一晚明天就出院吧。”
依然是北医三院,住院楼三层,她脸色苍白,嘴唇上布着一层白皮,我闭上眼睛,眼前晃荡着蓝色牛仔裤,白色鞋子,粉色T恤。
快到山顶了,怎么晃来晃去的,我赶忙趴到地上,脖子疼起来了,抬起头眼前是一片白色,站起来伸了懒腰,床怎么在晃?思琪咬着下嘴唇,紧闭着眼睛,被子都在颤动,“嗯”,“嗯”,不绝于耳,我将嘴唇贴向她的脸,她不耐烦地甩头,我自顾在旁边看着,床“吱吱”地响,下边起来了,几下“砰砰”声后,“嗯”得掷地有声,她拉起被子盖住了脸,我伸手到被窝里,好一片桃花源。
“CP is evil。”
“You do。”
被窝晃了晃。
待她洗脸收拾了头发,“跟我走。”上了一辆滴滴,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公园大门。现在刚八点多,还是清早。
“现在感觉如何?”
“都怪你,一惊一乍,昨晚吓死我了。我看到窗户上贴着一双超级大的眼睛,旁边有红有白的,小丑拎着我就走,脑袋都要疼炸了,眼前越来越亮,都是白色,再睁开眼,下面滑滑的,我就来了一发,DIY蛮不错的。”
“你怕死吗?”
“我不怕。”
“我反正信了。”
公园里全是些大树,灌木,转过半圆形的甬道,露出了两排树围起来的沥青路。
“这里有9个乒乓球台,一到下午就满了,喏,现在也有很多人。”
横穿过沥青路,听到了一缕葫芦丝的声音,熟悉的西双版纳。我们越过路旁的林道树折向西去,一个小孩儿拿着枪对着半空,“丛丛丛”,不时飞起来一只鸟,旁边是一个老人,一个年轻的女人。
“小弟弟,你的枪让姐姐玩会儿好吗?”
那小孩子转过身,枪口对着思琪,“别!”我叫了出来,“哒哒哒”,我闪过身盖着思琪,头上一片片的痛蔓延着,在我趴到地上前,背上都麻木了,思琪向前跑着:“啊,枪,啊,说话,啊,神呐,啊!啊!”
有那么一会儿,身上不那么疼了,我遮着眼睛往后看,小孩被女人往外拽着,他看向我,扬起枪,头上是两根红色的角,老人跟在后边。
我走到了思琪旁,“我梦见的是枪”。
第二天早上,外边好大一阵喧闹,接着是“砰砰砰”的敲门声,我们四个直挺挺坐了起来,我下去开了门,王栋在门口,一把拉我到门外,那边黑暗中闪着白色的亮光,撑着地的胳膊交替着,垂下的皮带拉着环扣,拖在地上“咣啷啷”地响,后边的宿舍里露出几个脑袋,直盯这边,一动不动的,只剩下那白茫茫的一片爬到我脚前,她缓缓抬起头,小巧的脸上浮着红晕,眼里尽是迷离:“主人……”
我伸过手去,她的眼睛并未望向我,后面一片凉,我猛地转过头,宿舍里雾气环绕,一只大棕熊,达尔文,牛顿,秦始皇,孔子,还有花白胡子的仓颉……
二〇二〇年九月二十日
庚子年八月初六
小公园旁
王利